作家專欄紙飛機的故事生活

我確信這世界是由故事所組成,故事就是我的生活--我在生活裡找故事,在故事裡找生活。申惠豐,靜宜大學台灣文學系助理教授、《紙飛機生活誌》總監。

細雨的夜巷

發表時間:2019-10-05 點閱:3416

所有的愛情故事,看起來似乎都很像,但我的不一樣,應該說,不那麼典型,我不能說我們彼此曾經相戀過,在朋友的眼中,這只是一段持續很久的單戀,雖然沒人知道,但愛情,它確實曾經發生過,只是推遲了許久,像是深埋凍原裡的花,在一次意外的融雪中,再度綻放,在那個尚未意識活過便即死去的短暫時刻,那道融雪的陽光,成為最接近永恆的體會,我的初戀,就發生在這樣的場景中。

 

 

L,我一見鍾情的女孩,我的同班同學,我童話裡的一位落難的公主。她很美,但總是遇見不對的人,我當了她很久的「好朋友」,她從不疑惑為何在她需要幫助時,我總能及時出現在她身邊,她在我面前掉過無數的淚,控訴著那些她交付真心卻絕情以對的前男友們。我曾陪她一連三天買醉到不醒人事,因為苦等了出國深造兩年的男友,最後只給了她一則將與別人結婚的簡訊,我曾在凌晨陪著她到某位前男友的住處,看著她發了狂似的一邊咒罵一邊猛敲那男人家的大門,因為裡頭藏著一位比L更年輕的女孩。她也曾在我面前幾乎哭斷了氣,因為她的男人趁著她熟睡時,爬上了她閨中密友的床。

 

 

這些男人,浪費了L所有的青春,而我則是始終站在同一個地方,旁觀,然後等著她把消息從遠方帶回來,直到某一天,我突然意識到我失去了L的消息為止。等待會成為習慣,認命的人,等的都是一個遲早會來的結束時刻。我對L的眷戀,數年來遲遲說不出口,說穿了是沒有勇氣,害怕一旦越界,我將會徹底的失去她,這是賭徒的兩難,我的付出,其實等待的是一個僥倖,不敢想著得到,而是想著不失去。

 

 

那一年,毫無原因的,我徹底失去了L的音訊,很意外的,我並沒有想像中的難過,這結局似乎註定發生,只是在一段不算短的日子裡,我陷入了一種無以為繼的恐慌中,那顆環繞的星球早已遠離了軌道,而我卻仍對著那巨大的空缺旋轉,老實說,我深刻的感受到一種荒謬的哀傷。

 

 

再次接到L的來電,已經是一年多後的某個深夜,她啞著聲音,只說約我在北城見面。L與我約在隱身在某個靜謐巷弄的小餐廳,那夜北城細雨,整座城市壟罩著一層朦朧,我的心情也是。捷運車廂裡,我一直思忖著見到她的第一句話該說什麼?或許根本什麼都不必說,見著她的面,也許一句話也說不出口,那是一種夾雜著期待、哀傷、思念,也許還有著些許不知所措的複雜心情。

 

 

到了約定的餐館,L早已在內,我才坐定點了餐,L便滔滔不絕地聊起她近日來生活的閒事,彷彿我們之間沒有任何的失聯與失憶, 我如常扮演我的角色, 傾聽、 等候,靜靜的凝視。終於,L靜了下來,低頭攪弄著她桌上的那盤墨魚麵。「這一年,我過很苦」,L流著淚幽幽地說。

 

 

她出了一場大車禍,臥床整整半年,為此,她失去了工作,而肇事者為了推卸賠償責任,不惜聘請律師祭出法律戰,她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,一個庭開過一個庭,而她的男友在她最需要陪伴的時候,一聲不響地偷偷溜走,「我的體質好像只會吸引這樣的男人靠近,但我已經疲憊的無力傷心,有一段時間,我晚上躺在床上,總想著希望睡著後,就別再醒來。」

 

 

我默默地聽著,L的聲音心灰意冷。

 

 

「可以陪我走一段路嗎?」走出餐館,L叫住正準備離去的我。

「雖然是相反的方向,但麻煩你陪我走一段路好嗎?」L臉上掛著甜甜微笑。

 

 

天空飄著細雨,微微的,像棉絮一樣,風一吹便四處飛散,儘管還不到需要撐傘的程度,但L還是打開了傘,交到我手裡,然後勾著我的手,在夜裡的巷弄中漫步。

 

 

儘管已經過了許多年,但關於那時的畫面卻完全沒有褪色,細雨撲面的濕冷感、右手握著傘把的感覺、L緊貼在我身旁的溫熱與髮香,她的笑容、凝視我的眼神,這些細節,只要閉上眼我就能輕易召喚。我發現,我是如此的不想忘記L,於是不斷地重新閱讀那段記憶,希望在持續閱讀的過程中,能夠找出更多可能被我遺漏的細節。這應該是種無止無盡的追悔,我應該在她走入捷運車廂前,擁她入懷,然後,讓時間就此停止。

 

 

然而,時間並沒有停止,我在候車線內,目送她上了車,L面對著我,微笑著,沒有依依不捨,彷彿這是最好的結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