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巴子看見奶奶揮舞著竹竿，用力抽打著門前的一棵小刺槐樹，發出'叭--叭'的響聲。在夢中，他就聽見了這種聲音，像是皮鞭抽打著空氣。這會兒，墳地裡的墳頭像過年時的饅頭，熱氣騰騰。地上正在冒煙，世界正在燃燒哩。他家的房子裹在濃霧裡，發出'卡--卡'的響聲，彷彿有一頭怪獸正在濃霧的後邊，慢慢地吞噬著他家的房子。
 
奶奶還是從前的樣子，滿頭銀髮盤在腦後，像是腦袋後邊又長出一顆腦袋。她穿著紐扣釘在胳肌窩底下的黑棉襖，黑燈籠褲，兩隻小腳像削尖的鉛筆，安穩地插在泥地裡。他覺得奶奶就像一個陀螺定在那兒，定在前面不遠的地方，在兩棵小槐樹的中間，抽打著兩棵中的一棵。
 
奶奶仰起臉，用手裡的竹竿指著灰濛濛的天，彷彿指著濃霧後邊的那頭怪獸，罵道：'死狗子日的，沖軍到這個鬼地方，冬天凍死人啦!茅草半人高啊!裡邊有大蛇啊!我的乖乖肉啊......'
 
他知道，'乖乖肉'就是喊他，就高聲喊道：'潘高英，一大早喊什麼?'潘高英是他奶奶的名字。他從不喊'奶奶'，只是直呼奶奶的名字。
 
奶奶沒有理睬他，依舊用竹竿指著那天，喊著：'天啊!天......'老巴子撿起地上的一塊泥巴，扔過去，砸在小槐樹上。樹梢搖了搖，像是漾起一道水波。奶奶就在水波裡消失，像是沉入水中。
 
奶奶已經忘掉了潘高英是誰?因為奶奶已經死掉了。死人會忘記自己的名字......